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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断袖


踏莎营乙队怎么会来这里?莫非……方谨初心中升起一个猜想,不由心惊肉跳。他此刻面临巨大危机,却愈发冷静,隐身在墙后静静地听了半晌,四下一片寂静,又过了一会,从村中一处房屋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瓦片摩擦之声。此时下弦月还挂在东边的天际,旷野一片漆黑,若不是方谨初夜视能力极好,几乎都要看不清村中屋舍的轮廓。

又等了约摸一刻,方谨初又从另一个方向听到一声动静,他根据踏莎营的行动习惯在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方位,闪身朝着一个方向挨家挨户地寻去,他不断进出,每间房屋进出搜索速度极快,突然,他在一户农舍外面听见了几丝细微的呼吸。

魏钧从虎跃岭下来,刚走到一个村庄的路口,就发觉了不对劲。这个村庄他来的时候路过过,他记得是个荒废的村子,已经很久没有过人烟,但长满杂草的小路此刻却有数十人行走过的痕迹,并且看那草叶碎落的程度,应该都是武功好手。魏钧心中一凛,左右打量一下,除了村中房舍并无藏身之处,他轻轻抿唇,悄悄潜行进了村,找了一处院子躲了起来。

那间院子里只有一个屋子,门已经坏了倒在一边,只余一个门帘。他进了屋,在门边靠着墙静静地听着,敌人还没有搜查到此处,但听声音已经不远了。他把布条慢慢缠在随身携带的武器上,握在手中,准备在对手进入时安静而快速地解决掉他,再换对手的衣服混出去。

忽然,门外似乎响起了院门打开的声音,魏钧先是惊讶了一下,这个人靠近得悄无声息,一直走到门外他才隐约听见一点脚步声,没等他多想,门帘就被轻轻掀起,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进来,他再不犹豫,一刀朝对方后颈砸去。

方谨初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里,慢慢掀起门帘,他全神贯注地防备着,果然听见迅猛的风声朝他袭来,他侧身躲开,无声无息地和对方过了几招,此人武功之高平生罕见,招式力大势猛,大开大合,与踏莎营中人风格迥异,方谨初心中涌出一阵狂喜,忙忙收招向后一跃。

魏钧方才一击不中,并不讶异,来人的轻功还胜他一筹,必然是个高手,突然遭逢大敌,他眼中反而兴奋起来,杀招接连使出,都被对方一丝不乱地接下,他心中微惊,忽然对方停了手,他也顺势后撤,靠在窗口墙壁上,与对方各自占据了屋中一角。

此时门帘已经放下,屋里伸手不见五指,魏钧脑中急转思索对策,忽然感觉有些不对,他怕出声暴露了自己位置引来更多人的围攻,可是对方也这么小心翼翼的做什么?

两人对峙了片刻,魏钧就听见对面响起轻轻的指甲敲击墙壁的声音,滴滴答答,三长两短,正是他军中暗号!

魏钧大喜过望,他再料不到竟然是自己人,也在窗棱上敲了暗号,对方就沿着墙壁慢慢向他走过来,走到他面前,用微弱的气音轻轻说道:“魏将军,我是十七。”

丙十七!“金合欢”!魏钧再没料到此时此地竟然会见到这个神秘的朋友,心中喜悦不胜,然而显然当下不是说话的场合,魏钧马上也用气音一两句话交代了他原本的打算,方谨初听他说打算回肃州,马上说道:“不行,您在肃州的消息很可能已经泄露了,您不能回去。”

魏钧也猜到几分,不禁踌躇,此时踏莎营的杀手马上就要搜到这里,方谨初道:“侯爷放心,我来安排。”

短短一句气音,魏钧却觉得他冷静的口吻中带着几分轻快,他猜想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欣喜。此刻虽然身在敌营,天寒地冻,外有杀手,数十里外重兵将至,魏钧心里却燃起温暖的火光,一股豪情油然而生,只是为了身边的那个人。

那个传说中的“北靖遗民”,那个素未谋面,虽然身在敌营,却愿意和他一样,为了共同的目标出生入死的人。他甚至并不像自己一样高官厚禄功成名就,根本就是一无所有,却甘愿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行走在刀尖上,只为追寻一点光明。

这样的人,就算是初次见面,魏钧也愿意把自己的后背毫不犹豫地交给他,他甚至觉得,哪怕是死,就为知道北靖还有这样的人存在,也足可为泉下慰藉。

方谨初此时却为了保全魏钧调动起全部的心神,他忽然伸手拽住了魏钧一节袖子,指风过处割断短短一截,然后轻轻和魏钧交代了一声“屋里等着”,闪身掀帘子出了门,跃上了屋顶,一声唿哨,好几条人影立马向他飞跃而来。魏钧在屋里静静听着,只听有人低声喝问:“什么人?”

“金合欢”不答,魏钧估计他是用什么方法表明了身份,就听提问的人声音变得恭敬起来:“见过大人。”

“金合欢”开口,嗓音压得很低,却威严甚重:“报上身份。”对方依次答了“乙十三”“乙十六”“乙廿八”等,“金合欢”就道:“谁派你们来的?”

报“乙十三”的人答道:“丙三大人传令,北靖有重要人物潜入肃州,命令我们紧急搜索,这一带由属下负责,除了此处往东这几处院子,皆已搜遍,并无发现敌人踪迹。”

那人的语气甚为恭敬,魏钧听“金合欢”说道:“我也是为此事而来,你说的这几间屋子我已经搜过了,在东边的路口发现了这个,”魏钧猜测他应该是把那截袖子给对方看了,又听“金合欢”简短地交代了几句,那些杀手纷纷应“是”,衣角带风之声接连响起,片刻就彻底安静下来。

方谨初从屋顶跳下来,魏钧走出屋子迎上来,在模糊的夜色下看见一个挺拔若松的身影。方谨初并不多话,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魏钧,又摸出一块令牌递给他,魏钧把令牌收入怀中触手之处摸到“乙九”二字。

他把方谨初的衣服披在外面,就感觉手被对方拉住了,然后掌心滑过微痒的触感,“金合欢”给他画了个简单的地图,轻轻说:“您往北边,走这条路,然后翻过这座山,东北方向百里之外就是安溪。我现在立马回城,设法营救褚先生,请您不必挂心,马上离开此地,如果碰到西宁军人,就给他们看这个令牌。”

魏钧反手一把握住“金合欢”的手腕,沉声说道:“若事不可为,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,褚云的事我可以再想办法,拜托先生尽量保他性命。”他知道像褚云这样的高级谋士,就算万一不幸落入敌手,也多半不会当即处死,只要留住性命,来日还可从长计议。

方谨初隔着衣袖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,用另一只手在魏钧手上拍了拍,挣脱出来,退后一步朝魏钧躬身一礼,魏钧不再留恋,转身飞掠而去。

方谨初直起身子,目送魏钧离开,迈步欲行,忽然看见魏钧方才站里的地方有个巴掌大的物件,估计是魏钧整理衣服时不慎掉落的。

他走过去捡起来,入手就觉得十分轻巧,似乎是块木头,难怪二人刚刚皆未发觉。方谨初把边缘摸索半晌,摸出了形状,忽然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,他张口结舌怔在当地。

那是一只线条粗糙,做功却十分精巧的小木马。

有一个人,曾在他五岁那年坠入黑暗之前短暂地给过他一天的光明,当年那人从烈火中走来,带他走出绝境,走入一片世外桃源,那人曾满不在乎地笑,豪气万丈地挥手,那人在自己也是个孩子的时候,心细如发地为他一刀一刀地刻了一只小木马,笨拙地试图安抚骤然失去一切的他。

然而他不过短暂拥有了一日,就遗失在了另一场翻天覆地的灾难中。

方谨初抚摸着那只木马上熟悉的木头疤痕,在荒野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。

魏钧,原来就是幼年救过他性命的魏小花。

当年他们在匪乱中失散,这些年来他不断试图探听魏家村的旧事,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都没有魏小花的存在,他还以为他已经在兵祸中丧命,每每想起心中极为伤痛,没想到他不但得以逃生,甚至……还成了他父亲的义子。

魏家村的一日时光,是他除了五岁之前的记忆,出现在梦中唯一的暖色,不知被他咀嚼了多少遍,此刻万籁俱寂,那些深深刻在他心里的画面又一次轮转而过,他忽然想起当时的一句话“你到我家里,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”,觉得命运真是神奇,老天竟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替他兑现了儿时诺言。

其实他小小年纪被迫流落异国,内心充满了恐惧,等他从故国听到了“安亲王独子丧命”的消息,更加伤心惶惑,他不明白为何会被亲人放弃,只是从此他就如同一团鬼火飘荡在人间,根基已被抽离,灵魂最后的温度燃烧成丑陋的模样,只等着烧完了这一点残尸从此永归沉寂。宣武侯的出现让他在漫长的绝望里看到了一线生机,他本能的求生欲让他牢牢抓住了这根稻草,为此甘愿更猛烈地燃烧自己,可他却也不是没有在午夜梦回之时,设想过,假如成长在父亲身边的人,是他。

可是现在,他这点隐藏的不甘被冬夜的寒风彻底吹散,心里的一个空洞似乎开始温暖起来,于此同时,还生长出一点微妙的自卑。

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夜幕下暗潮汹涌,方谨初已经很久不曾放纵自己拥有这样的情感波动。他重重呼了口气,这些感受就被他熟练地压了回去收拾了个干净,他把那只失而复得的木马贴身收进怀里,动身返回肃州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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