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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倾银汉(愿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...)


华瑶认认真真地写完信, 又细细地检查一番,校对无误之后,她在信封上盖了自己的私章, 以火漆封口,再把信封装入一只牛皮袋。

她扯着牛皮袋的绳结, 低着头,嘀咕道:“我还是有些不放心。皇后的势力大得很, 高阳东无也是狡猾奸诈的人。如果皇帝不信我的鬼话,皇后和东无都会趁机害死我。”

杜兰泽撩起衣裙,忽然跪了下去,华瑶连忙伸手扶她:“地上凉,你身子弱,快起来吧。你和我是知己之交,有话但说无妨。”

“请您允许我去一趟京城,”杜兰泽长跪不起, “您的顾虑, 正是我的顾虑。单凭这几封密信,恐怕难以撼动皇后和八皇子的地位。”

华瑶一甩袖子,盘腿坐到了地上, 与杜兰泽面对面地讲话:“你和大皇子有仇, 皇后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,你此时去了京城,无异于羊入虎口。兰泽, 并非我危言耸听,你也知道, 落到大皇子手里的人,非死即残。”

杜兰泽面不改色, 依旧平静道:“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?我与您是知己之交,亦是生死之交,眼下您身陷死局,我必须尽力为您打算。”

华瑶默不作声,只是牵着她的手。

她盈盈含笑,又说:“京城的明争暗斗,永无止息。若我不幸罹难,便是我命该如此,请您不要为我伤怀。”

“还没到这一步,”华瑶紧紧地抓着她纤细的腕骨,“你不要急着送死。”

忽有一道轻盈的倩影落在华瑶身边,白其姝竟然也跪到了一旁,劝说道:“杜兰泽言之有理,京城的明争暗斗,永无止息。今天您用来捅人的一把刀,明天就有可能反扎在您自己身上。”

白其姝珍珠般莹润的指尖搭住了华瑶的手背。她指腹微凉,嗓音渐沉:“走错一步,万劫不复。”

华瑶当然知道,皇后的心计之深、城府之重,远非常人能比。她入宫不到十年,就从才人变成了皇后。她与三虎寨紧密相连,也把持了京城的教坊司,若要剪除她的党羽、革新朝廷的吏治,单靠华瑶一方的势力,绝无可能。

华瑶轻吸一口气,嘱咐道:“兰泽,你到了京城以后,立刻投奔三公主。我会为你写一封荐信,把你举荐到三公主府上。”

“殿下,”杜兰泽神情凝重地扯着她的衣袖,“忠臣不事二主。”

白其姝嫣然一笑,调侃道:“杜小姐呢,总是忠心耿耿的,宁死也不肯叛变投敌。”

华瑶拍了拍白其姝的肩膀。

白其姝轻咬红唇,不再出声。她的唇瓣水润嫣红,娇嫩欲滴,贝齿紧扣其上,少顷,便留下一小点明显的齿痕,恰好被杜兰泽看进眼里。

“你无须担心,”杜兰泽从容淡定道,“待我走后,请你连带着我这一份忠心,勉力侍奉公主。”

白其姝言不由衷:“我不可能担心你。我……”她一贯伶牙俐齿,此时竟然无话可说,便又狠狠地咬了咬唇,垂头沉默。

昏黄的灯影洒在了桌前,华瑶已开始奋笔疾书。她边写边说:“京城是卧虎藏龙之地,兰泽,唯有三公主能保你平安无恙。你永远是我的近臣,我要你投靠三公主,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。即便何近朱、皇后、八皇子都该死,皇帝也不一定会放我一条生路……我能不能破局,全靠你在京城周旋了。”

“微臣领命,”杜兰泽轻声道,“愿为您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”

她慢慢地站起身,还想为华瑶磨墨。

她伸手向前,华瑶再次握住她的腕骨,隐约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掌心,竟然是华瑶的眼泪。这位公主哭得隐蔽又悄无声息,白其姝都没有到察觉蛛丝马迹,公主的声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坦然自若: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。”

“好,”杜兰泽道,“多谢殿下厚爱。”

她们二人双手紧握,约莫几个瞬息之后,华瑶松开了杜兰泽的手。

桌上的一盏灯油快要燃尽了,映在谢云潇眼底的幽光昏暗难辨。他看着华瑶,提议道:“不妨抽调一批武功高强的侍卫,护送杜小姐去京城。”

这抽调的人选,当然也大有讲究,比如齐风,是万万不能抽的。因为齐风的武功奇高无比,又是华瑶最亲近的侍卫,如果他跟着杜兰泽去了三公主府,难免会让三公主心下生疑。

华瑶左思右想,精挑细选了一批人马,命令他们小心谨慎地照顾杜兰泽,务必把杜兰泽平平安安地送到京城。

燕雨从齐风口中听闻这一桩消息,好半天都没有回神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。近几个月以来,他时常惦念杜兰泽的安危,心头仿佛裂开了一条缝,狭窄的缝隙里,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,害得他茶饭不思。

万般无奈之下,燕雨跑到华瑶的面前,毛遂自荐:“我想送杜小姐去京城。”

华瑶蹙眉,质问道:“你想趁机逃跑吗?”

“您放心,我指天发誓,”燕雨义正辞严道,“我若逃跑,就罚我做太监!”

晌午的阳光明媚,华瑶正坐在院子里磨剑。

今日一早,华瑶把罗绮葬在了寺庙外的杉树林里,还请了几个和尚超度念经。她的心里有些烦闷,对燕雨越发严厉:“你根骨绝佳,也是千里挑一的武功高手,心无城府,不会惹来三公主猜忌,倒是一个好人选。不过,我把丑话说在前头,倘若你逃跑了,或者伺候得不尽心,我一定会往死里折磨你。”

说着,她掌心一使力,剑刃推在磨刀石上,鸣声分外刺耳。

燕雨连忙跪下,恭敬道:“谨遵殿下口谕。”

次日清晨,杜兰泽从山海县启程,在燕雨等一众侍卫的护送下,她快马加鞭,不出七天,就抵达了京城。

杜兰泽进城不久,消息传到了皇宫。

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,皇后从容不迫地修剪着盆栽。

这盆栽里种着一株色泽碧秀的兰草,外罩一层薄薄的纱罩。皇后把纱罩挑开,刀口托着兰草的枝叶,向上一剪,落了满地的残绿。

“你倒是敢来,”皇后喃喃自语道,“自投罗网。”

皇后的侍女从门外走进来,脚步稍一停顿,皇后便问:“又有何事?”

侍女如实说:“五公主,来给您请安了。”

皇后从未把五公主放在眼里,随意地敷衍道:“本宫的身子略有不适,今早不宜见客。你让五公主先回吧,传太医来觐见。”

侍女领命告退。

时值寒冬腊月,京城正在下雪,巍峨宫阙之内,风雪弥漫,玉石雕成的台阶上结了一层薄冰,五公主高阳若缘站在阶前,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暖意。她披着一件锦袍,冻得发抖,还没见到皇后的面,侍女便来传报:“殿下见谅,今日娘娘凤体欠安,尚在休养……”

若缘一语未发,她的丈夫卢腾叹了口气,求情道:“我和阿缘走到半路,这天就暗了,突然间大雪纷飞,冻得我们不住地哆嗦。姑娘,可否劳烦您通报一声,让我和阿缘在偏殿里歇歇脚、暖暖手?您瞧这雪,下得这样大,我甚至看不清回去的路。”

刺骨的冷风抽打着若缘的脸颊。她头晕目眩,几乎睁不开眼来,却笑着说:“不用了,不麻烦姑娘了。腊月天寒,请母后保重凤体,多养养神,若缘先告退了。”

侍女朝她屈膝行礼,并未挽留她。

她道:“明日我……”

话未说完,侍女关紧了宫门。

若缘被溅了一身的寒气。

苍茫的大雪铺在笔直的宫道上,若缘牵着她丈夫的手,一步一步走回她的住处。她比华瑶还不如,每年的例银少得可怜。自她成年以来,文才武略都不被赏识,皇帝没给她指派官职,她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。

今年秋季,京城发过一场瘟疫,朝廷给户部、工部、兵部、吏部拨派了重金,用以救灾抗险。

好不容易捱过了瘟疫,秦州、康州的民兵接连起义,朝廷忙于筹措军饷,皇族也要为国库开源节流,做好天下人的表率——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法。皇帝、皇后、东无和方谨依旧穷奢极欲,而若缘是真的捉襟见肘,就连打赏宫人的银子,她都拿不出来了。

“抱歉啊,夫君,”若缘挽着卢腾的胳膊,笑容满面地对他说,“你同我成亲以来,没享过福,尽吃了苦。”

卢腾脱下外衣,罩在她的头顶:“阿缘的头发全白了,拿我的衣裳遮一遮。”

若缘一边打颤,一边打趣道:“我和夫君,白头相守了。”

“我这辈子和你在一块儿,”卢腾搂着她的肩膀,“下辈子也早早地等着你。”

若缘的唇角含着笑意,眼眸里却无一丝生气,阴森森的,比隆冬的冰雪更冷。

皇后宫殿前的这一条路,仅有龙辇凤舆可以通行。而若缘非龙非凤,不配得到优待。她反复回想着皇后侍女的神态,心热得难受,空烧了一把怒火。她虽是公主,却有名无实,大冷天被皇后扫地出门,徒步行走于宫道上,手脚麻木地带着疼痛,宛如贱民。

宫墙之下,忽而传来一阵窸窣声,若缘抬头望去,瞧见几位大内高手把一顶轿子送到宫道尽头。那些高手轻功了得,踏雪无痕,扬手拉开轿门,请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。

皇后的侍女打开一扇侧门,恭恭敬敬地递上手炉,接迎太医入宫。

太医快步走进皇后所在的殿宇。殿内微微地飘着香气,昼夜不休地烧着银炭,温暖如夏,和煦如春。窗前的花草盆景纷然俏丽,皇后抚弄着一朵牡丹,神色沉静地问:“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?”

太医举目四望,复又低下头,如实说:“陛下每日服用一丸丹药,药性大发,脉象愈来愈虚浮,忽断忽续,躁气比从前更重。”

“本宫让你细查丹药,”皇后斜眼瞥他,“可查出些什么了?”

皇后的威势迫人,太医不由得跪地磕头:“娘娘恕罪,丹药的方子,并非微臣所能见。微臣设法弄来些药渣,含有不少……水银。”

“市井小儿皆知水银有毒,”皇后厉声问道,“陛下的龙体关乎国体,焉能每日服用水银?”

太医只得硬着头皮,答道:“今年开春,陛下染了几处恶疮。首席太医用到了水银、黄连、粉锡,研匀做药,湿敷疮上。数日之间,陛下痊愈。然而,然而,就在前一个月,陛下病情加重,慢慢地发作了一身的恶疮。”

皇后的手指骨节僵硬,状若平常地问道:“首席太医可曾说过,陛下这病,究竟何时染上?”

“约是三年前,”太医道,“彼时,陛下的脉象略显沉滞。”

首席太医乃是当世神医,断脉看诊十足准确,人称“华佗再世”。他断言皇帝之病症,约在三年前染得,皇后便也信了他的话。

皇后略一思索,又问:“几位公主、皇子身体可还康健?”

太医据实禀报道:“大皇子、三公主一向康健。四公主、四驸马大婚之前,太后宣召首席太医为其诊脉,可喜可贺,四公主……”

皇后嘲讽道:“她曾说自己在战场上负过伤,落下了病根。”

太医不免有点尴尬,仍然实话实说道:“四公主无病无恙,四驸马健壮如牛。他二人的根骨资质极佳,内功深湛,自有护体之能。”

皇后听得心烦,直接问道:“八皇子的体质如何?”

太医斟酌措词:“八皇子贵体康健,秉性爽直……”

皇后道:“谄媚之语,多说无益。”

太医磕了一个响头,皇后抬起手,止住太医的声音,又道:“近些年来,陛下宠幸了不少嫔妃。每年约有十几位妃子怀孕,其中绝大多数肚子还没鼓起来,便先遭了小产。余下那几位,所生出的孩子,或是夭折,或是无法习武……”

皇后摘下一朵娇美的牡丹,怅然叹息道:“八皇子快十三岁了,还没一个弟弟妹妹。”

太医伏拜,隐晦地说:“天资健全者,才有可能习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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