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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


雨还在下,没有任何停的趋势,水线愈发密集。

四周浓雾吞万景,模糊得只剩轮廓。

对于闻时礼冷声的拒绝,宋枝当做没有听见,递出去的伞柄没有收回:“那你能帮我撑伞吗?”

“嗯?”男人置身雨中,似乎不太明白她的这个提议:“怎么呢。”

宋枝仰头看他,认真道:“你刚刚不是说,风大的话,我得和这伞一起飞吗?所以你帮我撑。”

闻时礼挑眉:“这风很大?”

话音甫落,自山林深处吹来一阵狂风,人们低呼着抓紧手里伞柄。就算如此,还是有人的伞被吹飞出去,卡在高高的树枝头。

像是应宋枝的话,这风刮得格外厉害。

雨随风斜,水珠噼里啪啦地打到脸上,宋枝被迫紧紧闭上眼睛。手上的伞晃得厉害,就在她做好和伞一起飞的准备时——

伞突然不晃了,稳得不行。

宋枝慢吞吞睁开眼。

落进眼帘里的,除开那日的雨雾。

还有他的手。

近距离观察他的手,修长冷白,骨节分明,肌肤纹理比寻常人淡。

像她平时里看的少女漫中男主的手。

伞柄在他手里变得相当听话。

宋枝视线自下而上转移,落在他眉目不动的俊脸上,有点可怜地接着问:“这下能帮我撑伞了吗?”

闻时礼弯着唇:“小朋友,风已经停了。”然后作势就要松手。

宋枝有点无语。

怎么这么死板阿!

这人真是的!

眼看闻时礼真的会松手,宋枝干脆先一步松开伞柄:“等会儿肯定还会吹更大的风,你就帮我撑一下,到山下就行。”

闻时礼看着她,一时没说话。

他懂她的意思。

非要让他撑伞,让他免于淋雨。

幼稚又好玩。

宋枝怕他把伞强塞回给自己,于是把双手背到身后,同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天衣无缝,表情更是无辜。

落在闻时礼眼里,只觉得这小朋友有点意思。

见他没再说什么,宋枝自动当他默应。很快,她注意到两人旁边的墓碑。

上面没有刻字,无名碑。

刚刚听周围扫墓的人讨论,他的生母叫苗慈。

宋枝好奇:“哥哥,这个怎么不刻字?”

“因为——”闻时礼腔调慵懒,拖带着淡淡的笑意,“她不配阿。”

宋枝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。

她为什么要撕人伤口提问。

真是不道德。

宋枝心里愧疚泛滥开,小声道歉:“对不起阿哥哥。”

闻时礼笑得漫不经心:“没事儿,她本来就不配。”

“”

语气难辨真假,还有喜怒。

宋枝又想起先前看过的那一纸鉴定报告书,满满的病症记录。

是受过的伤太多,才会变成这样吧?

她自己都不曾察觉,如今这一幕会给自己留下深远的印象。

庆山墓园,无名碑,黑色曼陀罗。

以及墓前被雨淋湿的男人。

-

宋长栋和陆蓉自不远处走过来。宋长栋停下,对男人说:“你跟我回去住。”

闻时礼笑着婉拒:“不用。”

“你以为我想管你阿?”宋长栋说,“老陈刚刚打电话给我,我说正巧在墓园遇到你,老陈说你以前住的那房子被房东收回,让我带你回去住一阵,后续他给你安排住处。”

说完,还不忘哼哼唧唧骂了句臭小子。

宋枝觉得很奇怪。

爸爸在这人面前像是很容易发火。

可能是男人那始终漫不经心的态度看上去格外气人。

她认识爸爸口中的老陈,是爸爸的发小,全名陈广轩。

陈叔叔现在是莲庆知名政法大学的教授,以前陈叔叔来家里吃饭的时候,总会吐槽手下的研究生有多难带。

只是想不通男人和陈叔叔有什么关系。

也是师生?

还真让她蒙对了。

下一秒,就听见闻时礼淡淡笑说:“陈教授费心了,但真的不用。”

话里却听不出多少感激来。

宋长栋早已习惯他这幅死样子,懒得废话,就着手里柳枝指了指站在男人面前的她:“枝枝,拉他走!”

说完以后,也不管宋枝是否能完成这项“巨任”。

掉头和陆蓉直接走掉。

“”

宋枝:?

留下她和他大眼瞪小眼。

良久过后。

前面已经看不见爸妈身影,宋枝才打破沉默:“我爸让我拉你走”

语气低弱,多少有点底气不足。

她怎么可能拉得动!

呜呜呜。

闻时礼也觉得好笑:“那你试试?”

然后,摆出一副“你拉得动我就跟你姓”的玩味表情。

宋枝从小就有点倔,不撞南墙不回头,撞了也不一定会回头。她拉住男人湿漉漉的手臂,然后使劲儿一拉。

“——”

嗯,就挺尴尬的。

不能说和纹丝不动毫不相干,只能说一模一样。

她两手齐上阵,卯足力气再用力一拽。

依旧纹丝不动。

宋枝非常尴尬,下意识抬眼看上方的闻时礼。他笑得清润,眼角眉梢皆有湿意,把眸衬得愈发黑,看她的表情,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三岁小孩。

虽然她算未成年,但还是开始委屈。

有种被当众嘲笑的感觉。

难堪漫上心头。

最后浮于表面。

宋枝觉得有热气再往上翻涌,直扑扑在眼睛里闹腾。眼睛里开始起雾,似乎比这深山里的雾还要浓,令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。

哭很丢脸,她一定要忍住。

闻时礼撑伞的指微微一动,他垂下眼睫:“真的假的阿。”

完了。

宋枝一听见这话,眼泪就像是泄洪似的,一个劲儿滚出眼眶。一瞬间,整个墓园回荡起女孩嚎啕的哭声,毫不克制,分贝出奇的大。

“”

四周的人看过来。

一开始还有人以为小姑娘是因为思念已故亲人,所以哭这么惨。

到后来注意到宋枝对面站着的高大男人,纷纷开始谴责。

“那么高一个,怎么还欺负小姑娘。”

“就是,得多大委屈哭成这样阿。”

“太不像话了!”

“”

闻时礼无语,但他从不是个会解释的人。

没等他开口。

下一刻,宋枝直接轻轻扯住他的袖口,眼睛又红又大。她和他对视,喉咙里全是哽咽,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:“你要是不跟我走就,就更不像话了”

小姑娘鬼精鬼精的,在变着法儿威胁他呢。

闻时礼低头看她。

他面对眼前这个还只有一米四的小朋友,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。毕竟生平他最厌恶威胁,厌恶一切以“要是你如何如何,就怎样怎样”的威胁句式。

因为,自小到大他听得太多。

数不胜数。

譬如苗慈每一次的言语威胁。

“要是你不听话,今晚就不用吃饭了。”

“要是你再这样,就等我打死你个小畜生。”

“要是你跪不好,明天就接着跪!”

眼下却又奈不住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哭像。杏仁眼大大的,里面包着汪汪眼泪,眼眶周围全红红的,抽抽搭搭的,像一只被抢走胡萝卜的兔子。

再加上小姑娘又白又瘦,还矮看着就更可怜了。

闻时礼轻笑着,俯身弯腰,用手指揩去她眼角泪珠:“这么想哥哥住你家阿?”

见他终于有点反应,宋枝稍稍收住眼泪,却还是为了保持小女孩的自尊心,没有搭理。

脑袋却别扭地垂下去。

独自沉默中。

宋枝听见他笑着说:“一哭就可以达到目的,真好。”

听到这话,宋枝抬起头来,红红的眼睛注视着他黑眸:“什么意思。”

“没事。”

“那你同意和我走了吗?”

闻时礼的眸光与她在同一水平线,含笑道:“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,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,万一把我拐去卖了怎么办?”

“”

宋枝内心腹诽。

你才像拐卖人口的那个吧。

不对

人贩子没有这么好看的。

宋枝抬手擦脸,有点不好意思,小小声嗫嚅道:“宋枝。”

“松枝?”

“不对!”宋枝放下手,别开脸不看他眼睛,“唐诗宋词的宋。”

闻时礼拖腔带调地阿了声,而后低笑着叫她:“小枝枝?”

“”



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!

他!干!什!么!

为什么要叫得这么亲密!

什么鬼啊啊啊啊啊!

她还没有和他熟到那种地步吧?

才第二次见面!!而已!!

而且——

枝枝就算了,小枝枝?

救命!!

内心再风起云涌,宋枝面上还是摆出故作的平静,擦干眼泪说:“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叫我枝枝。我们,还,不太熟。”

“是么?”

“对。”

闻时礼抬手,亲昵地用手指点点她的脸颊,有种冰冰凉的感觉。而后,她听到他提醒般的地开口:“你拉着哥哥不放,又说和哥哥不太熟。”

“”

宋枝一低头。

就发现自己还拽着他的袖口没放。

现在放也来不及了吧?

他眉眼间笑意加深,桃花眼灿烂得似三月春天,声线却比刚刚低了些。

“小枝枝,你还挺口是心非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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