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渐渐下大了, 雨珠如黄豆般大小。风吹来雨珠砸在脸上,一阵生疼。
奚柚回过几分神,看着望不见尽头的前方, 问自己,她要到哪里去?
忽然,雨停了。
是她头顶的雨停了。
奚柚没再拒绝阿青的好意, 望着前路, “阿青叔你说人是靠什么支撑自己活下去的?”
身后人沉默片刻, “奚柚,你的人生还很长。”
奚柚没有转过去,她深吸一口气,“哥哥是怎么知道的?”
爷爷去世后,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, 就跟季衍之讲了一个故事。
当时她不明白季衍之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, 只当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。
现在她知道了,因为季衍之清楚是怎么回事。
“我在医院听见季扶川说梦话,后来又询问了一些当年跟在季扶川身边的人才知道。”
季衍之没想过一直瞒着这件事。
能做证据的他都保存了下来, 就等合适的机会对外公布这一切。
如高漫所说,他要等自己能有力养活她, 给她衣食无忧的日子,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。
奚柚现在的心情很复杂,在季家生活了这几年,她在心里已经把季家看作了自己的第二个家。
现在突然告诉她,是这个家的大家长害死了她的父母。
奚柚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, 一场荒诞的噩梦。
季衍之告诉她人生还很长,可她一眼望去,是没有尽头的迷茫, “如果哥哥是我,哥哥会怎么办?”
“向前走。叔叔阿姨撑着最后一口气留录音给你,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。只有活着,才能解决问题。”
是啊,只有活着,才能解决问题。
可她要是说出了当年车祸的真相,就站在了季衍之的对立面。
奚柚转身抬眸,“哥哥你怎么办?”
季衍之伸手拨开胡乱横搭在奚柚脸上的几根头发,温柔地别到她耳朵后面,唇边牵出一抹笑弧,“如果哥哥在乎,当年就不会放弃继承权。你想做什么就去做,哥哥永远在你身后。”
“我能抱抱哥哥吗?”奚柚声音里带了哭腔,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。
季衍之一只手撑伞,另只手把人拥进怀里,掌心向下轻拍,“以后和哥哥留在京市好不好?”
奚柚吸了吸鼻子,声音闷闷的,“我本来就要去京市读大学。”
“毕业后,也和哥哥留在京市好不好?”修长的五指落在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,季衍之温柔哄着。
奚柚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抬起头,“是不回沧城的意思吗?”
季衍之垂眸凝视泪汪汪的两只眼睛,“你想回来吗?”
奚柚使劲摇头。
如果可以,她希望永远也不要回沧城。
看着哭红了的眼尾,季衍之鬼使神差地用手轻轻摁了一下。
奚柚下意识往后一躲,“哥哥你干嘛?”
季衍之面不改色,“疼吗?”
“疼,火辣辣的疼!”
“知道疼就好,好好活着。”
季衍之一脸淡定把话说完,刚才碰了眼尾的手揣进了裤兜里,指尖蜷缩,轻轻捻了捻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的表面下,他的心思在怎样疯狂地翻涌。
-
在季岭丧事结束的第二天,高漫通过媒体镜头给外界留了一个悬念,她将于五天后宣布一件大事。
季家身为沧城首富,一直倍受外界关注。高漫此话一出,登时引起了大家的热议。
大家猜高漫要将季家大权交到季衍之手里,但又觉得不大可能,一是高漫不喜欢她这个儿子是人尽皆知的事;二是以高漫的本事,完全可以自己攥紧大权。
五天后,是奚柚去大学报到的日子。
她在高铁上看完了整场直播。
高漫以这样的方式将当年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是她万万没想到的,准确来说她就没想过高漫会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。
几分钟后,奚柚接到高漫打来的电话,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。
“该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,您不用代他跟我道歉。错不在您,也不在岭叔。”
是季扶川亲手将她父母送上了死亡之路,旁人向她道再多歉也没用,因为害死她父母的人是季扶川。
但是季扶川死了,她这辈子也等不到他的道歉。
可就算季扶川活着,他也不会跟她道歉。但凡季扶川有过这个念头,就不会到去世都没告诉她当年的事情。
后面高漫叮嘱了她几句注意安全,好好学习就结束了通话。
没一会儿又接到徐希言的电话,一句卧槽开头,“小奚奚你看高漫的直播没有?”
“看了。”
听出奚柚淡定的语气,电话那端的徐希言更炸了,“你早就知道了?季衍之在你身边没?把电话给他!”
“他有事,要晚点出发回学校。”奚柚猜到好友想做什么,无奈笑了笑,“言言,这件事和哥哥没有关系。”
“我知道!”徐希言咬牙切齿,“但我就是生气!恨不能把季家人逮住挨个往死里骂一遍!太可恶了!老东西怎么能做出那种事!解决问题的办法多的是,他偏偏选择了牺牲别人!气死我了气死我了,希望他下辈子受尽折磨,生不如死!”
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行程里,徐希言的嘴就没歇过气。
奚柚听得入神,都没注意马上到站了,多亏了旁边的赵昭提醒她。
电话那端的徐希言听见赵昭的声音,立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“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,我一定在高三拼了命学,那样我就可以和我的小奚奚一起去学校,一起回家家。呜呜呜,如果我以后要考研,一定考京大!”
“太假了,徐同学。”奚柚轻啧一声。
徐希言一秒恢复正常,抹了一把眼尾并不存在的泪水,笑说:“我这不是想到我们以后不能经常见面,伤感了吗?”
奚柚眉梢微挑,“我怎么觉得等你见到你的裴燃哥哥,你就会把我忘得干干净净?”
徐希言不自然地咳嗽一声,旋即故意板着一张脸,“夸张了啊。男朋友是重要,但闺蜜更重要。有句话叫朋友比爱情更长久,没听过吗?”
“刚听的。”奚柚忍俊不禁。
徐希言轻哼一声,“不跟你说了。忙完记得给我发条消息。”
通话结束时,正好到站。
奚柚把手里的东西都收进包里,正要去拎行李箱,赵昭快她一步拎了下来。
“谢谢。我自己没问题的。”来时就是她自己放上去的。
赵昭拎下自己的行李箱,扶了扶鼻梁上往下滑的眼镜,“衍哥让我照顾你。”说完就迈开腿往外走。
奚柚拖着行李箱追上去,“有件事我特别好奇,哥哥他是不是喜欢男生啊?”
赵昭步伐一顿,皱眉,“衍哥知道你这么认为吗?”
奚柚摇头。
季衍之很忙,她平时是能不打扰他就不打扰他。
赵昭犹豫片刻,“为什么觉得衍哥喜欢男生?”
“我看他身边的朋友都是男生,而且他本人对女生好像没什么兴趣,我感觉的。”其实她这个猜测已经存在好一段时间了,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。
奚柚觉得赵昭看她的眼神有点怪,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,但是又不能说。
赵昭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诉奚柚,衍哥喜欢她。
一番心理挣扎后,赵昭决定保持沉默,嘴上却来了一句,“衍哥确实对异性没兴趣。”
紧接着他就看见奚柚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,想解释,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赵昭头疼地抓了抓后脑勺,“衍哥有喜欢的人了,所以他对别的女生都没兴趣。”
奚柚眼睛一亮,“是谁?”
“这……”赵昭更头疼了,拖长着音调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,“衍哥不让说。”
生怕奚柚追问,赵昭加快了脚步。
奚柚确实想继续问来着,但是不急这一时,往后有的是时间,毕竟他们可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,见面的机会多着呢。
京市这边艳阳高照。晒着暖和的太阳,奚柚想到了出发时大雨滂沱的沧城,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下雨。
最近沧城接连大雨,好多个地方涨水了。东区附近有个湖,涨水最厉害。
湖上的桥已经快让水给淹没了,照理说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上去的,此时上面却站了两个人。
高漫没想到季衍之会跟过来,她带着几分苦笑,“你来做什么?”
季衍之撑着伞,视线落在让雨珠砸得极不安宁的湖面上,“您当年想要了我的命,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?”
高漫愣了片刻,显然是没想到季衍之会提起这件事,“你想怎么办?”
“我要您活着,收拾季家的烂摊子。”季衍之回眸莞尔,笑不达眼底。
“你……”高漫起了个头,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,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,酸酸疼疼的,还有点暖。
季衍之像是没看见高漫眼睛里的湿润,“活着可比死亡难多了,不是吗?”
没有了季岭,高漫生不如死,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去找季岭。
但是现在,高漫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念头。即便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。
季衍之没有等高漫的回答,说完他就转了身。但是没走几步他停下回头提醒,“再不走,桥就要被淹了。”
高漫回过神,赶紧迈开了腿。
在他们后边的不远处有棵繁茂的大树,树干上坐了个人,等他们走远,人才从树上跳下来。
季寻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,咬着狗尾巴草哼着小调朝东区走去。
几个在屋檐下四处张望的孩子见到季寻,赶紧举起伞,几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奔向季寻。
“哥哥,我要买辣条!”
“哥哥,我要买雪碧!”
“哥哥今天能做薯条吗?我好久没吃过了。”
“外面都涨水了,哥哥你去哪儿了呀?”
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,他们之中最高的只到季寻腰部。即便如此,几个人还是试图将伞撑到季寻头上。
“刚刚有辆好看的车停在附近,哥哥看车去了。”话间,季寻摁住伞面,“哥哥就当洗澡了,你们可别感冒了。不然你们爸妈会骂死我的。”
“他们要是骂你,我会帮你的!”
“我也会!”
“还有我。”
“我也会帮哥哥。”
季寻忍俊不禁,再一次在心里肯定当初在东区开小卖部的决定是对的。虽然刚开始的过程很艰难,但他收获了很多。
现在的日子,他挺满意的。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,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